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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远征军「仁安羌战斗详报」的考证:兼论国军第一一三团替英军解围

2022-03-31 16:33 刘放吾将军纪念网
作者:张铸勋
壹、前言
一九四二(民国三十一)年春,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国军新三十八师第一一三团在仁安羌(Yenangyaung,或译燕南羌、彦南扬、叶南阳)地区,击败战力优势的日军第二一四联队,救出即将被歼灭的英缅第一师。此战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国军参加联盟作战的第一场胜仗,在中国近代史上,国军指挥跨国部队的步、战、炮协同作战,也是第一次。当时国内、外媒体广为报导,四月二十一日重庆《大公报》头条新闻,「我军攻克仁安羌油城重见天日被围英军救出」。登载内容为「据此间昨日接获之中国入缅军司令部公报谓:国军攻克油田中心之仁安羌,救出被日军包围之英军数千人 … …经二日之血战,卒将仁安羌光复。」察其作战时间为四月十八、十九两天。《大公报》续于二十四日刊出国外报导:「仁安羌之捷美各报赞扬认系缅战盟军首次捷音」。〔中央社华盛顿二十三日专电〕美国报纸咸以显著地位,登载华军克复伊洛瓦底江仁安羌油田及救出英军的消息。各报的大字标题如「华军拯救缅甸盟军」、「史迪威部下华军击退缅甸敌军」、「华军解救在缅被困英军」、「华军前进缅甸油田」等。这场胜仗享誉国际,西方国家对东方注目的焦点从澳洲转移至缅甸,确认真正是中国军队在缅甸作战胜利。【注1】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英等盟军在亚洲一路败退,东南亚悲观气氛弥漫,击败日军者,竟然是被视为最弱的中国军队,令西方国家难以置信。事实的确如此,媒体用「确认真正」形容这次胜利,视为传奇。中国抗日战争长期不利,这场胜仗振奋低迷许久的民心士气,蒋中正甚至寄望仁安羌的胜利,成为扭转缅甸不利局面的契机。【注2】从抗战历史看仁安羌作战,不单是一个团的作战胜利,其意义在展现中国独自对日本作战已逾四年,中国军队的持续战力还是能打、敢打,并能以寡击众,战胜顽强的日军;中国也愿意善尽联盟义务,为解救盟军不惜牺牲做出重大贡献。在抗战那么艰困的年代,这次胜利对内坚定国人持久抗战的意志;对外强固盟邦对中国抗战到底的信心。亦为后世探讨远征军入缅作战必然彰显的一役。
四月十七日国军第一一三团团长刘放吾在联盟作战中受英军指挥,奉命前往仁安羌地区,解救被日军围困即将被歼灭的英缅第一师,是日下午赶抵宾河北岸,策订作战计划,完成攻击准备。十八日拂晓即将发起攻击时,师长孙立人从曼德勒连夜赶到,遂产生此战由师长孙立人或团长刘放吾指挥的争论。笔者多次为文探讨,引起甚多回响,【注3】其中以新三十八师「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以下简称「战斗详报」,燕南羌称仁安羌)最受关注。概指国军实际参战部队只有第一一三团一个团,师并未参战,仅师长于攻击即将发起时赶到前线,而「战斗详报」由师司令部编撰,聚焦于师长指挥作战,未见团长作为,难言客观。这份档案堪称记载仁安羌作战经过的第一手资料,为国防部史政编译局(以下称史编局)编撰仁安羌作战史最重要的依据,若记载错误且广为流传,则史实失真。另统一指挥此次联盟作战的英军第一军团长史林姆(William J. Slim),战后出版类似缅战回忆录的专书《反败为胜》(Defeat into Victory,以下称回忆录)。其中所载的仁安羌作战不符史实,诬指国军未按时发起攻击,营造英军自行突围的假象。中、外这两项疑点长期未解,成为争议数十年的议题。研究军事史,大军作战评析战略态势,讲求胜兵先胜而后求战。师级以下观察战力发挥,以计划与执行等作战实务为重点。仁战争议未能得解,主因在此战系步兵的作战实务问题,而相关著作罕见由实务的探证上寻找答案。本文循此途径提出解读,试从计划与执行的探讨,澄清历史事实。
贰、仁安羌战场的形成
一九四二年二月上旬,日军第十五军从泰缅边境入侵缅甸。中国远征军应英军之请,入缅协助作战,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中国抗日战争与西方反侵略战争结为同盟,最具体的联盟作战。惟英军待仰光垂危时才紧急请援,战机已失,国军匆促入缅,部队逐次到达战场,在尚未完成部署时,先遣部队已经展开激战。英军则决定弃守缅甸,在未知会国军的情况下向印度退却以保存战力。中英两军一进一退,统一指挥缅甸战区的盟军总司令,英军亚历山大(Harold Alexander)上将未能统筹战局,协调管制失能,盟军在日军猛烈攻击下开始退却。四月上旬缅甸战场的情势:东翼为国军第六军,当面敌军为日军第十八师团(按:第五十六师团之误);中央正面为国军第五军,当面之敌为日军第五十五师团;西翼为英军第一军团(辖步兵师二、装甲旅一,比照国军的军级,以下称军,史林姆称军长),当面为日军第三十三师团。【注4】
三月二十七日蒋中正接见英缅军总司令亚历山大,谈论盟军战况及防守同古与曼德勒( Mandalay)计划,告以:「令在昆明之新编第三十八师向腊戍推进,再由腊戍开赴曼德勒。盖曼德勒附近,日方第五纵队(按:敌后工作部队)之活动应严加防范,故实有驻守重兵之必要。一旦曼德勒发生变乱,影响前方之士气必大。」又曰:「曼德勒附近应即赶造防御工事。预测敌军夺得同古之后,即将派遣降落伞部队至曼德勒,或同时发动其第五纵队进攻曼德勒,或运用迂回战术以扰乱我军后方。」【注5】曼德勒为缅甸中部的交通中心,确保国军补给线的战略要点。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奉命戍守,系蒋中正亲自召见面命,可见重视。【注6】第六十六军新编第三十八师开抵曼德勒后,即遵照远征军长官部命令,归副司令长官兼第五军杜聿明军长指挥。【注7】并为平满纳会战的总预备队,负有固守曼德勒及策应各方作战的任务。【注8】
一、日军奇袭仁安羌
四月一日,日军第三十三师团奉命沿缅甸西部的伊洛瓦底江向北突进,攻略仁安羌油田,并准备向八莫方面突进,配合第十五军实施曼德勒会战,以捕歼盟军主力。【注9】中旬,伊洛瓦底江以西的英缅第一师不敌日军第三十三师团攻击,遂放弃马格威(Magway)向北撤退,改守仁安羌。英军撤退亦造成中央正面国军第五军西侧背的严重威胁。四月十四日晨二时,亚历山大总司令面告我侯腾代表说明英军垂危情形,要求我军迅予救援,十七时,远征军第一路司令长官罗卓英,乃令新编三十八师第一一三团,由该师齐学启副师长率领赴乔克巴唐(Kyaukpadaung),【注10】归英军第一军军长史林姆(William J. Slim)指挥。十五日,亚历山大尚感一团兵力不足,要求我方加派援军,罗卓英即增派第一一二团开往纳特曼克(Natmauk)援助该方面英军作战(未指一一二团也由英军指挥,只是援助),并将此项状况向上峰呈报。两团分别于十六、十七两日,先后到达各该指定地点,【注11】留下李鸿第一一四团的两个营负责卫戍曼德勒,其第一营留在腊戍(Lashio),担任机场警戒任务。【注12】孙立人讲述,他奉命派一团(一一二团)受第五军指挥,派一团(一一三团)增援仁安羌受英军指挥,自己带一团(一一四团)守曼德勒。【注13】以当时战况,除西翼英军危急需要支持外,中央正面第五军的西侧背亦受威胁,第一一二团归第五军指挥系担任该方面的西侧翼掩护,此为第一一二团始终未参加仁安羌作战的原因。
十六日第一一三团抵达乔克巴唐时,英缅一师尚未被围,当时中英两军互信不足,国军团级以上部队配合英军作战时,都要向军事委员会(以下称军委会)核备。所以第一一三团虽然由史林姆指挥,尔后英缅第一师在仁安羌被围,十七日刘放吾团长奉命前往解围,仍需先向师部请示,转报远征军司令部奉准方可行动,远征军并向军委会核备。
四月一日,日军第三十三师团团长樱井省三中将奉命攻略仁安羌油田,将所辖三个步兵联队各增配山炮、工兵、高射炮、速射炮、轻装甲车队、卫生队等,都编成可以独立执行任务的联合兵种特遣队。作间部队以二一四联队编成,联队长作间乔宜大佐。原田部队以二一五联队编成,联队长原田栋大佐。荒木部队以二一三联队编成,指挥官为步兵团长荒木正二少将。第三十三师团探听到英军退却,立刻区分三路实施追击。作间部队为「超越追击部队」,以快速机动截断英军退路。原田及荒木两部为「直接追击部队」,紧随英缅一师实施陆、空攻击,拘束其行动,以利作间部队超越拦截。日军的作战构想为派遣有力的一部实施远程挺进,先截断英军退路,主力从英军背后追赶,南北夹击全歼英缅第一师。其追击作战概要如次:(附图一、二)
作间部队为「超越追击部队」,沿亚兰谬|阿列保|丹敏斯|主力在宾河南岸,一部渡河至克敏附近截断英军退路。原田部队在东,沿亚兰谬|雷提特到达伊瓦沙。途中为英军掩护撤退的后卫部队所袭,虽然陷于苦战,但亦收到牵制英军,迟滞其撤退的效果。尔后向西转移,抵达伊洛瓦底江畔的敏钢卫,十七日傍晚以水运北上仁安羌,由于对伊洛瓦底江的溯航并不熟悉,夜间在沙洲遍布的河流,实施无导航机动,困难重重。荒木部队在西,从亚兰谬出发,沿伊洛瓦底江东侧干道北上,一路排除英军后卫部队的抵抗,十三日占领敏冈,十七日晨占领马格威。由于马格威与仁安羌之间完全是无人地带,难以就地获得给养,部队受阻于炎热的气候,加上缺水严重,中暑病患遽增,需待防疫及给水部队支持,始能继续作战。【注15】
担任超越追击任务的作间部队实施远程挺进,先以汽车运输搭载部分行程,再徒步行军迂回至英缅第一师前方。十六日半夜,作间部队进入距仁安羌东方约五公里处,发现远方干道上的车队,其前灯所发出的微弱光芒。作间大佐探知部分英军已退却至宾河以北并拥有战车,遂将兵力分成两部,决定在宾河南北两岸切断干道。为此,令第三大队(大队长高延隆雄)挺进到宾河北岸的「克敏」附近,占领该地,并亲自率领主力向仁安羌东北角的三叉路口突进。概在十六日半夜奇袭成功,北岸高延大队及南岸主力分别虏获英军约八十人及二百人,并各自占领要点,在南北两地切断英军退路。此等俘虏为后勤部队(囚禁在敦贡村,十九日午后为国军第一一三团所救),作间大佐探知英军战斗部队主力正从南方向北退却中,确认尚未通过仁安羌,【注16】为击破即将退却而来的主力,迅速调整部署,乃在仁安羌东北角(各道路集合点)配置联队直辖部队及第二大队(大队长杉浦键太郎)作为主抵抗阵地,并以村落中央三叉路附近作为前方据点,配置山炮兵第三大队。【注17】北岸由第三大队固守,防止联军从北方南下增援。遂将英缅第一师全部及战车营一部,包围于仁安羌以北地区。此时在宾河北岸的英军,仅有残余步兵连及装甲旅的战车、山炮各一部,不足以执行解围任务。由于部队撤退均以后勤先行,英军退路被截断时,后勤部队已经渡河北上。造成被围英军补给中断,陷于粮弹俱尽、饮水绝源的苦境,危急万分。【注18】
仁安羌附近的地形高低起伏,错综复杂,由于侵蚀作用形成地隙、沟壑,成为天然的反战车壕,战车越野受到限制,轮型离开道路通行困难,对日军的反战车战斗乃绝佳地形。【注19】先处战地者,运用地形结合兵力、火力,可有效控制战场要点及封锁道路隘口。英缅第一师虽然兵力优势并有战车支持,但自普罗美(Prome)之线退至马格威,复由马格威退至仁安羌,沿途受到日军的陆、空攻击,伤亡增加,人员疲惫,地形限制战车的运用。加以补给中断,干旱缺水,战力急遽下降,遂为日军所困。
二、一一三团奉命替英军解围
转移至宾河北岸的归约(Gwegyo四月十六日,撤退中的英第一军指挥所向北,距仁安羌二十五英里)。十七日晨,军长史林姆听闻新编第三十八师第一一三团抵达乔克巴唐,立刻跳上吉普车去见团长刘放吾,中午十一时交付团长手令:「致一一三团团长刘上校:兹派贵官率领贵团全部,乘汽车至宾河地区,在该处,你将与安提斯准将(Brigadier Anstice)会合,他将以所有战车配合你。你的任务是攻击并消灭宾河北岸约两英里公路两侧之敌。」【注20】

史林姆致刘放吾手令(资料来源:刘伟民提供)
史林姆回忆:「我在乔克巴唐村里一栋残存的建筑楼上见到团长 … …由随同该团前来而能讲流利中文的英军联络官介绍认识,握手后旋即摊开地图讨论。中国上校精明敏锐,很快掌握我所讲的要点,使我震惊。」【注21】史林姆为仁安羌中英联盟作战的指挥官,必须策订作战构想以指导中英两军行动,并为第一一三团及英缅第一师各自策订作战计划的依据。手令指示刘放吾消灭宾河北岸两英里的敌军,仅在驱逐宾河北岸日军的警戒部队,以利完成攻击准备。一一三团到达后,将按地形、敌情状况,依史林姆联盟作战构想策订团的作战计划,下达攻击命令(计划完成后,经由书面或口头下达即为命令)。两人摊开地图讨论者,即为史林姆指挥此次作战的构想,概述如后:
「在英缅第一师试图向北突围时,中国部队南下抵达宾河,清除浅滩上的障碍,并从后方消灭拦截英缅一师的日军。」【注22】其内容已经包含策订作战构想所应交代清楚的时间、地点、手段及目的。解读为:中英两军在十八日晨(时间)同时发起攻击,从宾河南北两岸(地点)夹击歼灭日军(手段),协助英军突围(目的)。日军凭河固守,隔离中英两军,史林姆不可能召集宾河两岸的指挥官下达标准的、刚性的作战命令。他的作战构想属于弹性较大的「任务式命令」,为刘放吾和英缅一师师长斯高特(Scott)策订作战计划的依据。开战后史林姆对宾河北岸的国军第一一三团直接指挥,对南岸英缅第一师的指挥,系透过装甲第七旅的无线电,经由该旅支持宾河南岸的通信支队和斯高特保持联系。【注23】攻击发起后,他必须严密控管宾河两岸的部队行动,督导中英两军贯彻作战构想救出英军,并防止双方因状况不明而自相攻击或炮火误击。
史林姆说明他的作战构想后,透过翻译官要求刘放吾立刻行动,团长则表示若非经孙师长下令,他不能离开乔克巴唐,在坚持一个半小时才同意照办。【注24】刘放吾回忆:「我并不知道新三十八师划归史林姆指挥,他的命令又写在很随便的一张纸条上,很难令人相信 … …所以一直到以无线电与孙师长联络确定后,我们马上奉命行事。」【注25】命令确认后,刘放吾率部搭乘史林姆派遣的车队向宾河地区急进,是日下午到达宾河北岸,依据史林姆的联盟作战构想,策订作战计划,下达攻击命令,完成一切作战准备,决定明(十八日)晨发起攻击,替英军解围,仁安羌战场形成。
孙立人在十七日十一时接到一一三团报告将前往仁安羌替英军解围,下午出发赶驰赴远征军在前方开设的临时指挥所瓢背(Pyawbwe),向司令长官罗卓英请示亲往指挥。【注26】曼德勒为缅甸中部大城,国军补给在线的交通要点,其得失影响战局至巨,蒋中正忧虑曼城受到敌军第五纵队及空降突击的威胁,亲自面命孙立人固守。罗卓英不可能同意他离开曼城,由参谋长杨业孔代为接见告以上级不准,孙立人痛陈利害均不得允,乃自行前往,【注27】遂产生此战由师长或团长指挥的争议。
三、仁安羌战场指挥关系 
「战争原则」第五条「统一原则与合作」指出:「对同一作战目标,或在同一方面作战之各部队,不论其军种兵种必须有其单一的最高指挥官,负其全权指挥之责。」【注28】就统一原则,军队作战职责分明,罗卓英命一一三团增援英军,受史林姆指挥,则孙立人对一一三团已经没有指挥权,他也不受史林姆指挥。在仁安羌联盟作战的军令系统,由英第一军军长史林姆统一指挥被围的英缅第一师及解围的国军第一一三团。孙立人虽然到达仁安羌战场,其职责仍然是曼德勒卫戍司令,受远征军副司令长官兼第五军军长杜聿明指挥,新三十八师并任平满纳会战的总预备队。主要任务在曼德勒地区构筑工事,担任军的侧背掩护,及瓢背至曼德勒间的交通及通信安全,尔后随战况进展,策应军主力的攻势转移。【注29】他不在仁安羌作战的指挥系统上,如果孙立人也指挥刘放吾,将和史林姆形成双头马车的指挥关系,军队不可能出现这种乱象。若史林姆指挥孙立人,再由他指挥刘放吾,则迭床架屋,难以掌握稍纵即逝的战机。无论双头马车或迭床架屋,都违反权责统一、明确迅速的指挥原则。当时英军将领亚历大山、史林姆都以先进国家的优越感看待亚洲落后国家,孙立人在仁安羌作战时,只是国军百来位师长中的一位,尚无国际知名度,他的成名在仁战以后,尤其一九四三年反攻缅甸时才逐次建立。史林姆肩负解救英缅一师七千余官兵免于被歼灭的重大责任,唯一可用的部队为国军一一三团,不可能把指挥权渡让给初次见面不到一天的中国师长。从理论和实务的检视,仁安羌作战在史林姆「直接指挥」刘放吾及斯高特的三角关系中,孙立人没有指挥权。他在史林姆的指挥机制中,发挥提供建议及协调的功能,并在史林姆授权下督导(督战及指导)第一一三团执行任务,不是指挥作战。

仁安羌战场指挥关系(资料来源:作者提供)
孙立人到达英军的责任地区,按规矩应先请见战地指挥官史林姆,再到前方看部队。如果指挥仁安羌作战的军长是国军将领,将劝其速返曼德勒。孙立人防卫曼城由蒋中正亲自下令,兵力虽仅一一四团(欠第一营),仍应持续完成防卫准备,诸如完成一个师的兵力部署,据以构筑防御阵地。待一一二、一一三团达成任务回到曼城,或状况紧急时,远征军司令部抽调其他部队的两个团进驻应变,都有既设阵地可用。其他反空降、反第五纵队渗透,维护补给线安全及策订总预备队反击计划等,均待完成。日军攻势猛烈,缅甸战局严峻,曼德勒不容闪失。战时军律非常严格,没有哪位国军的军长敢把他留下来。史林姆第一次指挥中国军队,缺乏对日军作战经验,孙立人来到前线适可提供咨询,对他确有帮助,因此甚受礼遇。十八日晨孙立人随同史氏前往宾河北岸视察一一三团,【注30】为仁安羌作战时,师长、团长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孙立人轻车简从来到前线,没有率领其他部队参战,师司令部的参谋群及直属部队都远在曼德勒,他在仁安羌不需策订计划及下达命令。虽然在宾河北岸一千六百公尺处开设师指挥所,但没有部队难有作为,大部分时间应该在史林姆的军指挥所,方可了解被宾河分隔在南北两岸的盟军动态,适时提出建言,协调中英两军行动。
四、兵种协同作战
十七日下午刘放吾率领一一三团到达宾河北岸后,即作攻击准备,英方附以轻战车十二辆(一个战车连)及炮三门(约一个炮兵连)支持该团作战,【注31】此时一一三团已经成为一支典型的步战炮特遣部队。在同一战场上不论军种、兵种必须统一指挥的原则下,均由刘放吾指挥,以发挥协同战力。另有一种说法,指师长指挥英军战车,此举将造成团长指挥步兵作战时,虽可获得炮兵支持,但得不到战车的适切配合;师长指挥战车作战,则缺乏炮兵支持及步兵掩护,形同拆散协同作战编组,势必影响任务达成。先进国家的部队,实施步战炮协同作战时,必须按战术上的运用构想,完成作战编组,统一策订计划。这对史林姆只是常识,而且十七日团长已经完成攻击准备,不可能因为师长到达战场而临战改变任务编组,拆散协同战力,单独抽出战车交由孙立人指挥。
新三十八师在编制上没有战车和炮兵(只有迫炮),师长、团长及官兵都不曾接受过步战炮协同作战训练,更无实战经验。此项技术与协调均甚复杂的作战,以现在官兵的素质都不可能在一天内学会,抗战时期更不可能。英军需派遣阶级较高的军官(上校或中校便于和刘放吾协调者)编成「支持组」,便于管制战车、炮兵支持一一三团作战。十七日一一三团到达宾河北岸,实施作战准备时,亦需藉助英军「支持组」,才有办法完成步战炮协同作战的战斗编组、策定作战计划及完成临战训练。开战后,团长运用战车、炮兵也要先与英军「支持组」协调。在协同作战中,团长依据其作战构想统一指挥作战,战车、炮兵的后勤与技术支持仍由英军负责(现在的步战炮协同作战仍循此原则,由于平时训练已经包含协同作战,战时不需派遣「支持组」加强协调功能)。上述的作战准备完成时,孙立人尚未到达战场,完全没有参与,如何指挥陌生的协同作战。
中英两军在缅甸的联盟作战互信不足,孙立人是刘放吾在建制上的直属长官,在仁安羌虽然没有指挥权,但有影响力。史林姆为争取他的合作而释出善意,十八日晨把战车、炮兵由「支援他」改为「归他的师指挥」。【注32】其语意含糊,容易误解成将战车、炮兵改由孙立人指挥。实则不然,史林姆的意思为支持方式改变,不是指挥权责转移。说明如次:十七日一一三团到达宾河北岸时,英军的战车、炮兵为支持刘放吾作战,已经纳入一一三团的作战计划,英军「支持他」的「他」指团长刘放吾。十八日晨孙立人到达战场时,改为「归他的师指挥」,「他」指孙立人,战车、炮兵由「支援」改「指挥」,但不是师长指挥,是由「他的师指挥」。新三十八师在仁安羌只有一个一一三团,即归一一三团指挥,指挥官仍是团长。兵种实施协同作战,有时技术性的困难限制战术上的运用,双方难免产生不同意见。「支持他」类似现在的「一般支持」,指一一三团使用战车、炮兵 时,要先与英军「支持组」协调,英军视技术上的限制性,而决定支持程度。改为由「团长指挥」,类似现在的「直接支持」,即团长要求支持时,英军应克服困难,全力配合。支持方式的改变,使刘放吾可以更自主、更灵活的运用战车与炮兵,把握战机赢得胜利。
史林姆称赞孙立人思维敏捷,精神充沛,相处中发现他很有谋略,行动稳健,想法积极。毕竟初次认识,了解不深,他知道孙立人未曾指挥过战车,交代若要调动战车,需先咨询第七装甲旅旅长安提斯准将的意见,【注33】这项指示,有助于孙立人在督导部队时可做出正确指示,实际上仍由安提斯控管战车及炮兵的运用。安提斯是专家,有能力把兵种协同作战处理得很顺利,也形同监军,不会同意拆散协同作战编组,把战车、炮兵交由孙立人指挥。由于史林姆的回忆录并非全部亲自撰写(后述),也未慎重审稿,代笔者不清楚步战炮协同作战的编组特性,未能做出正确诠释,造成读者以为师长指挥战车的误解。
此次协同作战的成效检讨,「战斗详报」记载:「英军炮兵射击准确,予敌打击甚大」。「我军八一迫炮、四七轻迫击炮及一般射击技术命中精确,摧破敌之轻重机枪阵地甚多,予敌伤亡亦重」,【注34】战车效能则未述及。史林姆指出:宾河北岸中国部队打到河边,虽然清除敌军,但没能解决浅滩上设置的路障,「战车受到河床的软泥限制,无法驱散日军」。【注35】又指南岸英缅一师的战车部队尝试排除路障,则「被日军反装甲武器击败」。更严重者,由于「战车受地形阻碍,而成为被 集中射击的目标」。【注36】史林姆的记述,说明英军战车在仁安羌作战的效能不彰。日军战史记载:仁安羌附近的地形,标高差虽不过五十公尺左右,但高低起伏极为错综复杂。由于侵蚀作用使地隙变成断崖,「到处构成自然的反战车壕」 … …且战车越野行动受到很大限制,对我方的「反战车战斗乃绝佳地形」。【注37】敌以战车为先头,反复对干道强行突破行动(按:市区东北角的道路交叉点),但「被奋战的中井部队所阻无法前进」。除非突破此点,否则车辆不能撤出,「英军陷入困境」。【注38】日军战史指出,战车无助于英军脱困。归纳中、英、日三方的资料,新三十八师虽然编制上没有战车及炮兵部队,但所辖的步兵迫炮,与炮兵同构型高,所以步炮协同容易配合,充分发挥火炮威力,予敌重大杀伤。步战协同作战则初次组合,训练不足、协调不易、缺乏默契。且战车部队适用在平原或丘陵地区,仁安羌的地隙沟渠及河床软泥等障碍,限制其机动力、冲击力及震撼力的发挥,战斗仅以直射火炮及机枪为主。在日军反装甲武器结合地形的打击下,作战成效有限。
参、一一三团十八日作战经过
部队执行攻击任务时,区分「攻击准备」与「攻击实施」两部分,均属作战指挥的范围。指挥官从受领任务后,向作战地区实施战术行军、侦察地形敌情、召开作战会议、策订作战计划、下达攻击命令、检整武器装备及完成各项战备措施,再将部队推进到「攻击发起线」附近,以战斗队形展开,视为「攻击准备」。指挥官从攻击发起线率领所属部队发起攻击,在战斗中按照作战计划向前推进,因应状况适切运用兵力火力,掌握部队进退分合,歼灭敌人占领目标为「攻击实施」。充分的攻击准备奠定胜利基础,攻击中贯彻作战计划为决胜关键。攻击准备和攻击实施系指挥官必须亲力亲为,责无旁贷的任务。早期的陆军野战准则《步兵团》第三章「指挥」,第〇四八条「团长职责」指出:「团长负团一切成败的全责,负责全团的政战、统御、训练、作战指挥、行政补给。」【注39】准则律定「团的作战指挥为团长职责」。国军在仁安羌作战的部队只有一一三团一个团,依据作战准则,由团长刘放吾指挥。
一、攻击准备
团级部队受领作战任务后,需编组机动快、人员少的「先遣梯队」,由副团长率领,包括各营副营长、战车、炮兵支持部队长及必要的参谋人员,提前赶到任务地区,对地形敌情进行初步侦察,分配各营集结位置。待团长率领主力到达后,先遣人员负责引导所属单位进入预先分配好的地区,形成分散配置、部署严密警戒,称为进入「集结地区」,为部队策订作战计划、实施攻击准备的位置。「战斗详报」及国军战史对此等作战实务不可能尽述其详,仅以「刘团长奉命后,即派副团长随同英方战车队长,先赴宾河右(北)岸附近侦察敌情地形」一语带过,【注40】已经说明团长正在调动兵力,导引部队进入「集结地区」实施攻击准备。并将英军战车队长都编入「先遣梯队」,足以解释一一三团到达宾河北岸时,英军的战车与火炮都由团长统一指挥。【注41】
第一一三团到达宾河北岸进入「集结地区」后,团长率团部参谋侦察地形敌情、召开作战会议、研讨行动方案、思考兵力部署、策订作战计划。随即召集各营长、战车、炮兵队长下达作战命令。尔后营、连、排、班逐级下令,并在英军「支持组」的协助下,完成步战炮战斗编组,进行临战训练,实施攻击准备。此时孙立人还在赶路中,并未参与其事。「战斗详报」指十八日拂晓师长从曼德勒星夜赶到,亲自指挥有待商榷。【注42】军队作战非一人之力,系人员、武器、装备的整合,依据计划,经由协调建立默契,方可发挥统合战力克敌致胜。师长匆匆赶到战场,敌情不明,地形不熟,不曾参与作战会议,对作战计划的精要未必充分了解,对内部的协调与整合仍在状况外,尤其对步战炮协同作战陌生,此时立即指挥作战,再卓越的指挥官都有难处。此战将决定英缅第一师存亡,若第一一三团作战失利,英缅第一师亦将被日军击灭。史林姆不会冒着阵前换将的风险,把已经完成作战准备的团长换下,改由甫抵战场,尚未进入状况的师长指挥。
史林姆对十八日晨的回忆:「我仍然有点忧虑,怀疑那位『即将领导攻击的中国团长』(按:战场上的领导,国军称为指挥)是否会竭尽全力,或者出现昨日受命时的迟疑。我把顾虑告诉孙将军,孙立即说:我们走,去看看。两人来到团部,看到团长已经做好攻击部署,他窥出我的来意,细长的眼睛眨巴闪烁了几下,对我说:『我们到营部看看。』我们便向营部走去。在相当接近前线的营部,营长由孙将军解释连队部署(按:孙立人留学美国维基尼亚军校,英语流利,自任翻译)。我确信我们的中国军队很重视这场作战,于是说我相当满意并准备后退。但显然团长没打算放过我,他更愉悦的眨了眨眼睛,说:『让我们再往连部走走。』我不确定在战争即将开始的一刻,是否应该接近连部。但为了自己的面子,不得不涉水到达连指挥所。抵达连指挥所没多久,攻击的枪声顿起,这些中国军人没有任何迟疑。根据他们利用地形的熟稔程度判断,我认为很多人一定经过炮火的洗礼。日军在中国部队突破他们防线时反应很大,但他们的子弹射向太高,瞄得不够准确。上校转身看着我。我真担心他会说要到排部去。所幸他未再提议,只望着我露齿而笑。只有优秀干练的军人,才能在枪林弹雨中面无惧色,露齿而笑。」【注43】他经由这次的视导,看出第一一三团是支训练严格、有作战经验的部队,对团长在炮火下的勇敢沉着深具信心,誉为优秀干练的军人,没有换人指挥的问题。史林姆自始称刘放吾为「即将指挥攻击的中国团长」,他是仁安羌联盟作战的指挥官,证明此战由刘放吾指挥。「战斗详报」指师长由曼德勒星夜赶到,亲自指挥,与史实不符。
二、攻击实施
十八日拂晓,第一一三团在英军战车及炮兵协力下,向宾河方向发起攻击,战斗至十二时许,击溃当面敌军,乘胜扩张战果,但攻抵河滨为对岸敌军所阻。笔者二〇一三(民国一〇二)年一月曾到仁安羌战场勘察地形、缅怀战史,就现地所见,宾河南岸的五〇一高地为日军主阵地,地势居高临下,观测射界良好,可控制宾河北岸广大的开阔平坦地带。国军展开攻击时,无一树一丘可提供隐蔽掩蔽,在日军机枪、火炮编织的火网瞰制及战机炸射下,通过此一火制地带将遭受重大伤亡。且南岸濒河地区甚多岩壁断层,若配置侧射火力实施封锁,人员攀登困难,战车行动受阻。四月份宾河水深及膝可以徒涉,但日军设置障碍结合火力形成火网,仍然造成渡河困难。战车受到河底软泥的迟滞行动困难,机动力、冲击力难以发展,成为敌军反装甲武器的攻击目标。

日军阵地瞰制宾河北岸(资料来源:作者提供)


宾河南岸断壁地形(资料来源:作者提供)


宾河的软泥阻滞战车活动(资料来源:作者提供)
第一一三团攻抵宾河北岸河滨,在敌军顽抗下受挫,不得不暂停攻击。「战斗详报」记载:英军史林姆将军因救彼军出围心切而昧于其他,仍坚请立即攻击,后经师长一再痛陈利害,表示负责于明日拂晓开始攻击后,即战至最后一人,亦必达成解救被围英军之目的而后已。史林姆深受感动,乃确定最后决心,施行明日拂晓攻击之计划。」【注44】但只要经过良好训练,有作战经验的资深干部,经过上午的战斗,就当时地形、敌情及战况分析,都清楚白昼继续攻击,徒增伤亡而未必攻克。史林姆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又为英军二战名将,战后曾任参谋总长,本职学能应该不错。指挥仁安羌作战时已经是军长,以其职务历练及作战经验,不难判断当前战况的利弊因素。应知第一一三团强行攻击,再次受挫的机率极高,若导致伤亡重大,失去解围能力,则被困的英缅一师亦将被击灭。他或许心切英军安危,有继续攻击的意思,经孙立人提醒其中利弊,很容易得到共识。未必如「战斗详报」形容的昧于情势,坚请立即攻击,待孙立人充满义愤的痛陈利害,才深受感动的接受,此说存疑。不排除「战斗详报」编造史林姆无能失措的场景,衬托孙立人英明果断的负责态度,以凸显在仁安羌战场的主导地位。然从十八日午后是否立即渡河攻击的讨论,亦见到军长、师长、团长在仁战中的鲜明角色:史林姆统筹全局下达决心,刘放吾指挥作战率部执行,孙立人提供建言督导实施。
三、史料探证
「战斗详报」为新三十八师司令部编撰完成呈报上级,实际上参战部队只有第一一三团一个团。而「战斗详报」所载和团长刘放吾的回忆并不十分符合,试为解读。
(一)战场景况的检视
刘放吾指出十八日的作战经过:「当时一一三团是正面迎敌,我率领第一营营长杨振汉所部在左边,第二营营长鲁廷甲的部队紧靠在右,和日军展开拚搏,第三营留作预备队。」 【注45】他亲自督战的第一营就是团的主攻,从左侧打击敌军右翼。「战斗详报」指此时师长由曼德勒星夜赶到亲自指挥,先从敌之右翼施行侧击。 【注46】形成师长和团长都从右翼打击敌军,产生由谁指挥的争论。以刘放吾的回忆对照「战斗详报」所附「陆军新三十八师拼墙河北岸战斗经过要图(四月十八日五时三十分至二十一时)」(附图三),说明如次:
图示以两营并列发起攻击,第一营在左翼为主攻,第二营在右翼,向宾河方向攻击。第三营为预备队,在主攻营后方跟进,形成重点。战车队紧接在一、二两步兵营中间后方沿道路前进(子弹形符号),保持运用弹性。炮兵部署在靠近主攻营后方(架形符号),形成火力支持重点。第三营附近的三角旗是团指挥所,为团长所在位置,靠近主攻第一营,便于督战,并就近掌握预备队第三营及英军火炮,可适时投入主攻方向,加强攻击力度,箭头所指方向就是主力在左,打击敌军右翼。上述图示的兵力部署及主攻方向,都和刘放吾的回忆一致,即团长依据十七日下午所策定的攻击计划在指挥作战,系团的战斗经过要图。图上方Kyenyin村落的三角旗是师长的指挥所位置,战场上再没有其他国军部队。师长赶到前线并未率部队同来,没有兵力可用,不可能实施侧击(宾河以南的图示与十八日作战无关,从略)。
师、旅、团、营的作战命令及作战图,各级都有统一的规格,军队符号各不相同。从作战图的军队符号可以辨识谁指挥作战,以一个步兵团辖三个建制步兵营,增加其他支持部队的作战命令及战斗经过要图,是团长在指挥。以两个团以上或一个团加强一个营级特遣队,才是师长指挥。「战斗详报」这份「陆军新三十八师拼墙河北岸战斗经过要图(四月十八日五时三十分至二十一时)」的主战兵力只有三个步兵营,属于团级部队的战斗经过要图,不是师的要图。「战斗详报」指十八日拂晓,师长由曼德勒星夜赶到前线指挥,先从敌之右翼施行侧击,不符史实。系为配合师长指挥作战的说法,把团的战斗经过要图,标示为师的战斗经过要图。 
(二)其他命令的解析
十八日午后,一一三团暂停攻击,敌我都在实施「巩固整顿」,为作战告一段落时,部队需要恢复掌握,抢救伤员,清点人员、武器、装备,加强警戒及准备再战的时刻。「战斗详报」记载午后四时许,师给予刘团长及英炮兵队长、战车队长命令:
陆军新三十八师命令(四月十八日十六时三十分于宾河北岸无名村指挥所)【注47】
1.当面敌人已退至拼墙河南岸高地一带阵地防守中。
2.第一一三团暂停攻击,本晚就已占领的各据点彻夜固守,但已渡河之刘营(按:一一三团并无刘姓营长,第一营营长杨振汉,第二营营长鲁廷甲,第三营营长张琦)。【注48】应多派小部队向当面之敌,不断施行扰乱攻击。
3.英炮兵队在原阵地,对拼墙河南岸白塔附近高地之敌阵地及仁安羌村落区域,不断施行扰乱射击。
4.英战车队撤至师指挥所附近待命。
5.余在距拼墙河北岸约一千六百公尺公路附近无名村指挥所。
此令是第一一三团暂停攻击时,实施巩固整顿的命令。把所属步兵、炮兵、战车的任务,包含警戒、袭扰等都交代清楚,本是团长分内工作,师长都替他做了。但只要改几个字就是团长命令,把第二项「第一一三团暂停攻击」改为「各营暂停攻击」。第四项「英战车队撤至师指挥所附近待命」改为「英战车队撤至团指挥所附近待命」,因为团特遣部队的战车应部署在便于团长掌握处,若置于后方的师指挥所,则失去步兵营的外围掩护,入夜后容易被敌突击破坏,而且远离一一三团,紧急出击时,没有步兵伴护作战,形同拆散协同作战编组,安提斯准将不会同意这项配置。再把第五项,师指挥所的位置改为团指挥所位置,就是一份团长命令。实情为「战斗详报」把这份团长命令,冠上师的番号,以充实师长指挥的史证。
肆、一一三团十九日作战经过
十八日十二时许,第一一三团攻击顿挫与敌隔河对峙,当面敌军为日军「作间部队」(二一四联队组成)主力,在宾河南岸构筑纵深阵地坚强固守,增配炮兵、工兵并获得战机支持作战。第一一三团依史林姆决心,以白画继续攻击伤亡必大,决定于十九日晨天色未明前,先在夜暗掩护下渡过宾河,拂晓时分再从南岸发起攻击,救出英缅第一师。其攻击准备和攻击实施概述于后:
一、攻击准备
部队没有计划不能作战,完成作战计划为攻击准备最重要的工作。指挥作战非一人之力,十八日下午第一一三团的攻击准备,在作战实务上,情报官侦察地形敌情、作战官研拟行动方案、人事官检讨兵力现况、后勤官选择设施位置、政战官了解民情动态、战车队长侦察接近路线、炮兵队长决定火炮阵地。资料准备完成后,团长召开作战会议,听取各业管参谋及战车、炮兵队长报告专业意见,共同研讨次日行动方案,各步兵营长在战况许可时,可列席参加(通常在各营掌握部队)。团长综合干部意见,宣示决心,完成计划,下达命令。十九日晨按作战计划完成兵力部署,发起攻击。此项指挥作战的程序早年即有,科技进步虽然使指挥速度加快,状况判断精准,国军师级以下部队,这项程序并无重大改变,只因时、因地及装备精进而适度调整。
十八日上午的作战,团长指挥三个步兵营及战车、炮兵在前方作战时,师长位于宾河以北一千六百公尺路边树林内的师指挥所,【注49】
军长指挥所在更后方的归约(Gwegyo),两人仅能以无线电联络刘放吾,藉以了解战情,或必要时才到第一线督战,因此对前方战况未必深入。攻击在午时受宾河所阻,决定改于明晨攻击。在部队实务上,两人为便于指导次日作战,必须出席下午一一三团召开的作战会议,了解当日作战概况,听取干部作战心得及各业管参谋的意见,并在理解团长的作战构想及兵力部署腹案后,做出适切指示。团长遵照长官指示修正腹案,完成作战计划,下达攻击命令,十九日据以指挥一一三团作战。
检视「战斗详报」记载十八日午后的情况:「同时本师师长与史林姆将军研究明(十九)日拂晓攻击之部署,师长仍以战术着眼,主张以主力位置我左翼,重点指向敌之右侧,盖以我右翼地形全系石山,侧背临河,背水为阵,设攻击顿挫,危险之公算较大。但史林姆将军以被围英军的位置,系在仁安羌东北侧附近地区,倘我主力由该方面进攻,则被围英军难免不受我军炮火损害,且解围后撤退亦颇困难,故坚请将主攻改由右翼施行,因此乃变更主攻方向改由我右翼施行。」【注50】两人所言,应该是在作战会议中了解全般状况后的讨论,由史林姆做成总结。「战斗详报」则删除会议要点,尤其最重要的团长作战构想与兵力部署均略而不提,简化为只有师长和军长两人的对话。这项选择性的记载,将误导读者认为在后方的军长和师长,不需出席一一三团作战会议,先了解第一线部队的作战概况,也不用听取各参谋的专业报告及团长综合意见,两人自行讨论就做成决定。兵凶战危不会如此草率,军长和师长都将出席会议参加讨论。会中孙立人从战术着眼建议主攻在左,此案进展顺利,风险较少。史林姆并未采纳,裁决主攻在右,系从英军伤亡最少,撤退容易所做成的决定。从十八日下午一一三团的攻击准备及史林姆和孙立人的对话,得见下达最后裁决的是史林姆。孙立人在仁安羌作战的重要贡献为对上建议,对下督导,并在作战中协调中英两军行动。刘放吾依据军长指示修正腹案,完成计划,下达命令,并于十九日按计划部署兵力,指挥一一三团作战。
「战斗详报」为合理化师长指挥作战,仍将团长十八日下午策订的攻击计划标示为师长命令,见陆军新三十八师命令(四月十八日十九时于拼墙河北岸一千六百公尺之公路附近指挥所)。【注51】若将这份命令略为修改或增减几个字,即可还原为团长命令,试以括号订正: 

1.当面敌情无变化,仍坚守拼墙河南岸高地一带阵地,英缅第一师仍在燕南羌东南地区被敌人包围,已粮弹绝源,危急万分(按:此项敌情,师与团均适用,无修正)。
2.『团』(增加『团』字)以击溃当面敌人,救出英军之目的,于明日拂晓五时三十分继续攻击(按:渡河时间四时三十分)。
3.『该』(删除『该』字)团于明(十九)日拂晓五时三十分,即向油田区之攻击重点指向敌左翼。
4.英炮兵队以一部火力协助『该团』(删除『该团』两字)左第一线攻击其南岸之敌,以主力支持右第一线我主力进攻(所指左第一线,右第一线都是步兵营,可证明是团长下达的命令)。
5.英战车队以全力沿公路进攻,协同我步兵之攻击(按:师与团都适用,无修正)。
6.余现在拼墙河一千六百公尺附近,随战斗进展推进至拼墙河岸(将师长位置修改为团长位置)。
这是一则无法执行的命令,因为各步兵营任务不明,部队行动没有依据。见上述命令第四项,交付第一线部队任务时,均未律定执行单位。以左第一线、右第一线取代,至于哪个营在左、哪个营在右并未交代清楚,部队接到命令后无所适从。在参谋作业上,作战命令的格式均有标准规定,团长命令下达到营级和编配的支持部队,师长命令下达到团级和师直属部队,各单位的任务必须明确律定,军队不可能下达此等执行单位不明的命令。作战命令通常和作战图一起看,检视「战斗详报」所调制的「陆军新三十八师宾河南岸战斗经过要图(四月十九日五时至十六时)」(附图四),以图上军队符号所示的各部队位置及番号,对照命令第四项,即见左第一线(图上左翼队)为第一营,右第一线(图上右翼队)为第二营,预备队是第三营,重点在右。部队番号既明,找一位资深的作战军官,如果不看标题,只看要图内容,都知道这是一则团长的作战命令,不是师的命令及要图。如同前述附图三,十八日「宾河北岸战斗经过要图」,同样以团的命令修改标题为师的命令。实情为仁安羌作战两天的作战命令和战斗经过要图,均以一一三团的资料,冠上新三十八师番号,以符合师长指挥的说法。
二、攻击实施
十九日午前四时三十分,第一一三团利用夜暗掩护渡河,拂晓迫近敌人阵地发起攻击。右翼部队不久即占领敌军第一线阵地,逐渐进入山地,敌增援逆袭,于我既得阵地反复争夺,战况至为激烈。激战至十四时,攻克五〇一高地后战况逐渐开展,遂将油田区敌军完全击溃。于十五时左右,救出十六日夜间,英军退路被截断时,在宾河南北两岸的被俘英军,及原来在油田的工作人员及其眷属等约五百余人,含美国传教士、新闻记者数人。第一一三团一面继续肃清残敌,一面固守要点、掩护英缅第一师逐次撤退。于是英军全部约七千余人,傍晚均获解救,经由一一三团东侧,向宾河北岸陆续退出,该部英军救出时已溃不成军,狼狈不堪。【注52】第一一三团经两日战斗,达成替英军解围的任务,二十日上午九时在仁安羌以南约十公里一带地区与敌对峙,十时许,敌约四百人向我左翼包围,我步、炮协同迎击,敌未得逞。【注53】此战,国军以一团兵力约一一二一人,扣除缺员只有八百余人,【注54】击溃优势敌军,获得胜利。救出被困英缅第一师全部,附骑、炮、战车及马千余匹,含先前救出五百余员,总计七千五百余人均安全脱险,并夺回被敌虏去的英方辎重及汽车百余辆,均悉数交还英方。国军伤亡官兵五百余人,第一一三团第三营营长张琦阵前成仁,尤属壮烈,【注55】为一九四二年国军入缅作战最光荣的一页。
伍、国军替英军解围释疑
各方史料都证实英缅第一师被困,无力脱险,为国军所救。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一日重庆《大公报》头条新闻,「我军攻克仁安羌,油城重见天日,被围英军救出」。美方各报咸以显著地位,登载华军救出英军的消息均为明证。然仁安羌联盟作战指挥官史林姆,在战后撰写回忆录时,刻意隐瞒史实,指国军延迟攻击,描述英军自行脱困撤出的假象。本节就战场景况提出解读。
英缅第一师从缅甸南部向北撤退时,日军紧追在后,不时实施空中攻击。英军在干旱高温下一路缺水,人员伤亡、装备损失,十六日深夜在宾河南岸退路被截,十七、十八两日突围不成,再无自行脱困能力。十八日夜间受到日军迫炮攻击,并未还击,因为子弹储量已经不足每枪二十发,还得留待次晨使用。【注56】日军第三十三师团长樱井省三为加强围困兵力,命原先留置后方的二一四联队第一大队(大队长德重房夫)迅速归建,于十八日傍晚到达战场。【注57】作间联队长见增援部队到达,即统合战力以巩固东北防务,并部署「德重大队」于明日拂晓突进至敌侧背。【注58】准备尽速歼灭英缅第一师,以竟全功。此时,国军第一一三团亦准备于十九日晨实施拂晓攻击,解救英军脱困。
史林姆回忆,本来希望中国军队可以在天亮不久就开火,渡过宾河拿下距离浅滩以南约一英里的敦贡村(Twingon),结果他们没能及时准备好,经过不断协商,对方允诺最早在十二时半进攻,于是我被迫选择,让斯高特等待中国军队,推迟原定七时的进攻?还是按计划行动?我决定按时进攻,总好过让部队和装备在没有水源的情况下,被围困于一隅之地,继续被日军的火炮和空中攻击。七时,英缅第一师重新突围,但日军在获得增援后(按:德重大队拂晓攻击),制住英军的攻击。英缅第一师遭到严重炮击,在炎热高温下缺水,部队筋疲力尽,伤亡惨重,被围堵着不能动弹。缅甸营已经不听军官命令,开始溃散,缅甸第一旅报告他们的队伍已经靠不住,十三旅也称军心开始动摇。先前承诺十二时半开始进攻的中国军队,再推迟到十四时,又要推迟到十六时,终于在十五时发起攻击。【注59】
史林姆并记述英军突围的状况:被困英军已经失去突围能力,军心瓦解,部队逐渐失控。指国军推迟到下午三时开始攻击时,英缅第一师的通讯已经中断,因此英军在绝望中的最后努力,无法与中国军队的攻击相互协调。他们发现并清除了一条路况不平,但可供车辆直通宾河的路,师长斯高特自己编组纵队,在战车和步兵带领下,整个纵队蹒跚行走,通过狭窄而崎岖的路面和小丘,路的尽头变成沙地时,几辆走在前面的救护车辆陷下去,整个纵队停止下来。斯高特尽可能的把伤员移置在坦克上,下令放弃车辆徒步前行。一些人按着队形移动,一些人组成小队前行,在河的对岸和中国军队会合。一看到宾河,士兵们一个个兴奋地扑上去饮河水止渴。【注60】
归纳史林姆的记载,他律定中英两军于十九日晨七时同时攻击,指英军按时攻击,而国军因为缺水,遅至下午三时发起攻击,此时英军通信已经中断,双方构不成联系。系刻意描述在下午三时以前英军独自作战,以后中英各自为战。英缅第一师的脱困,是由师长把部队编成纵队,通过困难地形走出来,撤至宾河北岸终于同国军会合。史林姆以写实的场景,表达英军最后自行脱困,并非国军所救。他的说法矛盾,十九日若英军可以自行到达宾河与国军会合,则第一一三团不需冒险实 施渡河攻击。若国军在下午三时需要发起攻击,表示在这之前,退路被截断的英军还被围困在宾河南岸等待救援。双方会面需待第一一三团渡河击溃日军,占领南岸要点五〇一高地,掩护英军撤出以后才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两军会面地点不会是宾河。在史林姆笔下,十九日国军第一一三团激战竟日,以伤亡逾半的代价替英军解围的史实并不存在。史林姆为仁安羌中英联盟作战的指挥官,他的回忆录被视为第一手数据,影响西方对仁安羌作战真相的认知。本节从英军战力评析、中日战史探证、国军是否缺水等问题,分别说明第一一三团替英缅第一师解围的史实。
一、英军战力评析
史林姆指出英缅第一师退路被截断后,经两日作战未能脱困,十九日再次突围时仍然顿挫,并受到敌军更猛烈的炮击,高温酷暑加上没有水源供给,部队精疲力竭,伤亡惨重,被围堵着不能动弹,就师级部队言,弹药储备量不足每枪二十发,「从后勤观点可视为失去战力的部队。」此时英缅第一师的士气崩溃,已经无力自行突围,缅甸营不听军官命令,开始溃散,缅甸第一旅靠不住,第十三旅战士涣散,说明英军已经逐渐失去掌控。就英缅第一师当时的后勤支持能力及官兵作战意志言,可评定为失去战力的部队,不可能自行突围。然按史林姆的记述,十七、十八日突围不成的英缅第一师,十九日战力更加下降,以其人员七千,附骑、炮、战车、辎重及汽车百余辆的钝重性,竟然可以不经激战,由师长编成纵队、小队,带着伤员及装备,排除一些零星拦阻及地形障碍,就能从崎岖的丘陵小路走出来,不是经过激烈的战斗打出来。而原来围困他们两天的作间部队及晨间实施侧击的新锐兵力,(按:德重大队)都形同消失,不再拦截。唯一的解释,第一一三团渡河成功,按照史林姆命令在十九日晨发起攻击,宾河南岸的日军溃败而逃,英缅第一师才能在国军第一一三团占领阵地的掩护下,编成纵队,不经战斗的带着伤员及装备撤退到宾河北岸。
二、中日战史探证
十八日午后,第一一三团在攻抵宾河北岸受阻后,官兵都明白十九日若不利用夜暗渡河,待天明再攻击,仍将冒白昼渡河的危险,伤亡必大,没有人会延误到下午三时才发起攻击,让自己处于敌火猛烈射击的险境。那是个基层连长就可以枪毙人的年代,【注61】若未按时发起攻击,违者将以敌前抗命论处,就地正法以肃军纪,第一一三团不可能不按时发起攻击。以中日双方的战史验证:
日军战史记载:「翌十九日晨,敌再度集中全火力于东北角发起攻击,展开一场激战(按:指英军开始突围,但激战则未必,因英军战力极有限)。另方面位于北方的宾河之敌,似乎再增强兵力(按:指国军发起攻击),联队长不得已再增援一个中队至该方面。此时,进入敌主力侧背的德重大队发动果敢攻击。但作间部队主力依然南北受敌,陷于苦战中。」【注62】指出从晨间开始,日军就持续受到中英两军的南北夹击,而且北方第一一三团的攻击力度大于南方英缅第一师突围,迫使日军必须抽调兵力向北支持。日军战史证明,国军发起攻击的时间在十九日晨,并未推迟至下午三时。
国军战史记载:「十九日四时三十分,我已完成攻击诸准备,第一一三团全部渡河,迄拂晓时,已迫近敌人阵地,并开始攻击前进 … …第三营营长张琦倍极英勇,于指挥该营冲锋之际壮烈成仁,激战至十四时,卒将五〇一高地占领 … …十五时左右救出被困英军,及美传教士、新闻记者等五百余人。时犹少数敌军,占据坚固建筑物顽强抵抗,第一一三团一面肃清残敌,一面固守要点掩护英军撤退,于是被围英军全部约七千余人,傍晚均获解救,经我左侧向宾河北岸安全退出。」【注63】国军和日军双方的战史资料相符合,都指出一一三团在十九日晨发起攻击。史林姆指国军在十五时才发起攻击,实际上此刻第一一三团已经激战大半天,逐次瓦解日军阵地。十五时是救出被囚禁在敦贡村五百余人的时间,达成史林姆的命令:「拿下距离浅滩以南约一英里的敦贡村。」傍晚,英军全部获救,在第一一三团占领阵地的掩护下,才能编成纵队向宾河撤退,并非自行撤退到宾河才见到国军。日军战史又记载:中午时分,到处看见敌人放弃武器及车辆向北方退却,其人数逐渐增多,不久敌溃败而走。于是在十九日的日没时分,宾河以南的战斗终告落幕。【注64】日军称英军溃败而走,实情为在国军掩护下安全撤出。溃败而走的是日军,否则日军的任务在击灭英缅第一师,应该积极追击才对,怎能任由英军安然败走。作战结束时间,中日双方数据相同,都在十九日傍晚日没时分。
刘放吾回忆当日战况:「以午前八时三十分至一时许最为激烈。敌人曾以大队飞机及炮兵,向我部队作猛烈轰炸和炮击。步兵在飞机大炮掩护下向我反扑,幸赖将士用命,前仆后继与敌反复冲杀,数次肉搏,卒将顽敌击退。」【注65】
刘放吾为现场指挥作战的团长,记忆深刻。对照中日双方战史及团长回忆等三份不同出处的数据,可以确认国军第一一三团在仁安羌作战时,始终贯彻命令执行任务,十九日四时三十分,利用天明前的夜暗掩护渡河,拂晓在南岸发起攻击,从上午八时三十分进入激烈战斗,不顾重大伤亡,牺牲一位营长,终于击败日军,傍晚解救英缅第一师安全撤出,免于被歼灭的命运。
三、国军是否缺水
史林姆指国军未按时攻击最主要的麻烦是缺水,在水源补充之前无法发起攻击。【注66】此说不切实际,英缅一师退路被截,补给中断所以缺水,第一一三团前往解围,有备而来,粮弹饮水都不短缺。十八日午后攻抵宾河北岸,水源就在近傍,更无缺水顾虑。另按国军的标准规定,战时每位战斗员的基本携行量是弹药一个基数、手榴弹两枚、口粮一餐份、水壶装满,可以作战一日不需补充。每位战士在实施攻击准备时完成领取,出发前由班、排长逐一检查,不会缺水,平时训练就是这么做的。回忆录的记载完全脱离作战实务,不是史林姆所写,应为不曾接受过严格军事训练,更无缅战经验,不知战场景况者所代笔,且未经熟悉军务者审稿就草率付印。文中并编造国军缺水而延迟攻击的场景:「当我到达一个靠近前线的中国军队指挥部时,一位肥大的中国军官还大声地向我抱怨,说他的手下因为没有水,所以没法进攻,说得煞有其事,我注意到他系在腰带处的大水壶,即使他激动地指手画脚之时,水壶还牢牢地贴在他屁股上,我走向他,举起水壶晃了晃,一壶满满的!他突然中断抱怨,围观的人也突然安静下来,然后人群中爆出了大笑声,胖军官也跟着大笑起来,之后他也就不再啰嗦,应允三点之前向敌军进攻,他们也的确那么做了。」【注67】这是篇不实记载,部队即将开战,生死立见,此时各级指挥所的气氛凝重,不可能出现如同郊游野餐似的嘻笑场景。平时演习、训练都不许可,何况实战。抗战时期法令严格,开战前,军长到前线各指挥所视察,干部无不神情肃穆,战兢谨慎。如果真有位胖军官胆敢在军长面前抱怨缺水而不按时攻击,下场是就地枪决。史林姆检查那位胖军官的水壸是满的,可见国军不缺水。日军战史指十九日晨,就受到中英盟军的南北夹击,更证实史林姆记述下午三时胖军官还在拒绝作战的情节为虚构。
史迪威十九日的日记写着:「罗卓英和杜聿明十点三十分来访。现在这些家伙的脸上有了笑容。我们又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在仁安羌大开杀戒了。亚历山大、史林姆、罗卓英、杜聿明、温特顿(英国少将,亚历山大的参谋长)等人来访,我的人很怕日本人,肚子痛了半天,他们把午饭推迟到三点十五分。仁安羌今天的情况不是很妙,中国人进攻的面过宽,史林姆担心缅甸师会被彻底击溃。」【注68】份日记说明十九日激战时,史林姆不在战场。十点三十分他在瓢背,距宾河两百公里的史迪威指挥所开会。那时路况甚差,史林姆天色未明就要赶路,才能在开会前赶到。下午三点十五分,他正在史迪威指挥所进用午餐,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战场,听胖军官抱怨缺水及检查他的水壶。他指中国军队推迟攻击,从上午七时、改为中午十二时三十分、又再次推迟到下午二点,之后又说要改到四点,但终于在三点发起攻击。虚构情节何须在时间上做如此细密的说明,不排除凸显战况最激烈的十九日,他全天都在战场指挥作战。 
十九日的作战将决定英缅第一师存亡,史林姆回忆:「我和亚历山大将军、史迪威将军在四月十九日碰头,商量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注69】说明中美英三方高阶将领开会目的在讨论尔后行动。此刻,还有什么比解救英缅第一师脱离险境更急迫的事!若部队被歼灭,何来尔后行动。当时中英盟军隔离于宾河两岸,在南北对进的作战状态下,双方并未构成通信联系。彼此状况不明,容易造成敌友不分,发生互相攻击或炮火误击等情事。史林姆应该严守岗位,亲自指挥作战,以盟军指挥官的权责与威望,协调、管制中英两军行动,发挥联盟战力击溃日军,解救英缅第一师安全撤出,瓢背的会议应由军参谋长戴维斯(Davies)出席。以其决战在即,远离战火的指挥道德,为编造英军自行突围的假象,未据实报导仁安羌作战经过并不意外。战区召集高阶将领出席重要会议的名单由战区总司令核定,亚历山大同意史林姆在决战时刻离开部队,亦是可议。
陆、结论
「战争原则」释义:同一作战目标,或在同一方面作战之各部队,不论其军种、兵种,必须有其单一的最高指挥官,负其全权指挥之责。仁安羌作战的指挥关系,英缅第一军史林姆军长指挥国军第一一三团及英缅第一师实施联盟作战。刘放吾团长指挥第一一三团所属三个步兵营及英军支持的战车、炮兵实施协同作战,他率部从乔克巴唐前往仁安羌替英军解围,系依据史林姆手令而非孙立人命令。在军令系统上,孙立人由蒋中正指派为曼德勒防卫司令,受中国远征军副司令长官兼第五军军长杜聿明指挥。他虽然赶到仁安羌战场,并没有改变原来的任务职掌,此刻对第一一三团没有指挥权,也不受史林姆指挥。他在仁安羌作战时期,发挥对史林姆提供建议、协调中英两军行动的重要功能。并在史林姆授权下,督导一一三团作战。四月十八日晨,第一一三团即将发起攻击时,史林姆前往战场视导部队,称刘放吾为「即将指挥攻击的中国团长」,当时孙立人在场,两人在仁安羌作战的定位明确。
《陆军作战要纲》指出,各种准则乃军队指挥与行动之准据,必须共同遵循。【注70】《步兵团》准则律定,「团长负团一切成败全责,团的作战指挥为团长职责。」攻击准备与攻击实施,从策订计划、下达命令、部署兵力到指挥作战,团长均需亲自策画及率部执行。国军历年的部队演习及基地训练,均以「演训视同作战」的实用性设计课目。步兵团或步兵旅(等同团级,辖三个步兵营)都遵照准则的规定,由团、旅长指挥。未闻师长直接对团(旅)属三个营下达作战命令者。师长以上长官到达战场是督战、指导、鼓舞士气及提供支持,不是指挥作战。国军在仁安羌作战的部队只有一一三团一个团,「战斗详报」则指师长指挥作战,未见记载团长作为,明显违背准则要义,也不符战场实况。
《陆军联合兵种指挥释要》指出,指挥要诀在确实掌握部队,基于明确的企图「策订作战计划,下达所要命令」【注71】,为律定部队行动的重要规范。因之,指挥官将作战构想及兵力部署形之于计划,下达命令一体遵行,成为所属各部队分工合作,发挥统合战力,共同达成任务的依据。其指挥程序有一定的步骤,攻击发起前的重点在侦察地形敌情、召开作战会议、研讨行动方案、完成计划及下达命令。攻击发起后,依据作战计划率领部队贯彻执行,攻占目标达成任务。仁安羌作战时间为十八、十九两日,检视「战斗详报」档案,全卷未见团长计划或命令,记载均由新三十八师下达。然十八日的计划及命令,系十七日团长率领一一三团到达宾河北岸时所完成,当时师长还在赶路中,不曾参与计划策订,也未下达作战命令。十九日的作战计划,系十八日下午一一三团召开作战会议时,军长和师长参与讨论。团长综合大家意见,遵照军长最后裁示所策订,并于次日按计划部署兵力,率部执行。「战斗详报」所载十八、十九两天的作战命令及战斗经过要图,兵力均为三个步兵营及英军支持的战车、火炮,在参谋作业上属于团级部队的规格。而标题则注记为师级的命令及要图,移花接木难言公信。
史林姆撰写类似缅战回忆录的专书《反败为胜》,在仁安羌作战这部分,指国军缺水而延迟攻击,意在编造英军独自突围的假象。然从英军尚存战力评析,中日双方战史记载及国军是否缺水三方面相互印证,发现所述不符史实。实情为国军一一三团于十九日四时三十分利用夜暗掩护渡过宾河,拂晓从南岸发起攻击,激战竟日,以伤亡逾半的重大牺牲,达成解救英军的任务。
仁安羌作战的指挥关系争议七十余年,主要沿于新三十八师「战斗详报」为此战的第一手资料,官方编撰战史视为重要依据,民间专书、论文及老战士访谈多所引用。惟「战斗详报」重点记事大多不符史实,造成以讹传讹,流传甚广所致。本文从作战实务的观点提出说明,明确指挥关系,兼评史林姆不实记载,希冀澄清疑点,还原历史真相。


附图一 日军仁安羌作战经过概图(资料来源:国防部史编局译《缅甸攻略作战》,页 511)


附图二 日军仁安羌附近战斗概图(资料来源:国防部史编局译《缅甸攻略作战》,页 512)


附图三 四月十八日第 113团战斗经过要图(资料来源: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


附图四 四月十九日第 113团战斗经过要图(资料来源: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

 

注释引用
1 《大公报》,民国三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日、二十四日登刊。转引自刘伟民,《刘放吾将军与缅甸仁安羌大捷》(香港:今日出版社,二〇〇七年五月四版),页一四、一五。
2 黄自进、潘光哲编,《困勉记(下册)》(台北:国史馆出版,民国一〇〇年十二月),页八三五。
3 二〇一三(民国一〇二)年六月「仁安羌大捷战场巡礼:国军一一三团扬誉国际的作战」一文,于《中华战略学刊》夏季刊发表,并收录在二〇一四年国防大学纪念黄埔建校建军九十年专刊《抗日战争是怎么打赢的》,二〇一五年再版,增加对史林姆回忆的评论。
4 孙克刚,《缅甸荡寇志》(上海:时代图书公司,民国三十五年九月二十日再版),页七。
5 周琇环、吴淑凤、萧李居编辑,《中华民国抗日战争史料汇编 中国远征军》(台北:国史馆,二〇一五年七月),页一〇二。
6 孙立人讲述,沈敬庸编辑,《中国军魂——孙立人将军凤山练军实录》(台北:台湾学生书局,二〇一三年十二月初版二刷),页五四五。
7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台北:国防部史政编译局印,民国七十一年十月十日),页八〇。
8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四九。
9 日本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室编,国防部史政编译局译,《缅甸攻略作战》(台北:国防部史政编译局,民国八十六年六月),页五〇二。
10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六七。刘放吾将军次子刘伟民先生表示:听其父所言,齐学启副师长并未率领第一一三团到达乔克巴唐。民国八十一年秋,台湾电视公司节目主播汪用和小姐在洛杉矶亲访刘放吾将军,其采访手稿中也记录下刘放吾将军口述提及『时齐学启和一一二团在一起』。
11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六七。
12 孙克刚,《缅甸荡寇志》(上海:时代图书公司,民国三十五年九月二十日再版),页八。
13 孙立人讲述、沈敬庸编辑,《中国军魂——孙立人将军凤山练军实录》,页五四六。国防部史编局《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指第一一二团援助该方面英军,不是受其指挥,见页六七。孙立人讲述及史编局资料符合实情。其他数据或指第一一二团也受英军指挥,未必正确。
14 周琇环、吴淑凤、萧李居编辑,《中华民国抗日战争史料汇编 中国远征军》,页一二一。
15 日军追击作战,归纳自《缅甸攻略作战》,页五〇二——五一二。转引自张铸勋,「仁安羌大捷战场巡礼——国军第一一三团扬誉国际的作战」,国防大学编,《抗日战争是怎么打赢的——纪念黄埔建校建军九十周年论文集》(台北:国防大学,二〇一五年五月再版),页三〇九。
16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译,《缅甸攻略作战》,页五〇七。
17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译,《缅甸攻略作战》,页五〇八。
18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六七。
19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译,《缅甸攻略作战》,页五〇八。
20 刘伟民,《刘放吾将军与缅甸仁安羌大捷》(香港:今日出版社,二〇〇七年五月第四版),页二二。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六八。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页二六。卷宗号第七八七,案卷号一一六五五。
21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London: Cassell and Company, 1956. pp.63-64.
22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66.
23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66.
24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p.63-64.
25 刘伟民,《刘放吾将军与缅甸仁安羌大捷》(香港:今日出版社,二〇〇七年五月四版),页二三。
26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档案,页二七。
27 孙立人讲述,沈敬庸编辑,《中国军魂——孙立人将军凤山练军实录》,页五四七。沈克勤编著,《孙立人传》,上册(台北:台湾学生书局,二〇〇五年六月增订一版),页一四五、一四六。远征军参谋长无权决定师长可否离开责任区,只能转达司令长官不同意他离开曼德勒。
28 蒋中正审定,冯伦意主稿,《战争原则释义》(台北:国防部,民国四十八年六月十五日三版),页一三七。由三军大学皮宗敢、徐培根两位前后任校长及国防部、三军总部等参谋共同研讨完成。
29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五二。
30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66-67.
31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 滇缅路之作战》,页六八。
32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65.
33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65.
34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页三七。
35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67-68.
36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68.
37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译,《缅甸攻略作战》,页五〇八。
38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译,《缅甸攻略作战》,页五〇九。
39 陆军总司令部颁,《步兵团》(一九六八年六月三十日)第三章『指挥』第〇四八条『团长职责』,页六九。
40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六八。
41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六八。
42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页二六。
43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66-67.
44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页二七。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六八。
45 刘伟民,《刘放吾将军与缅甸仁安羌大捷》,页二五。
46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页二六、二七。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六八。
47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页二八。
48 刘伟民,《刘放吾将军与缅甸仁安羌大捷》,页九一。
49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页二八。
50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页二八。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六九。
51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页二九。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六九。
52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第一次燕南羌战斗详报」,页三〇。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七〇。
53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七〇。
54 一一三团兵力一千一百二十一人见《孙立人回忆录》,页一五八,转引自朱浤源,「评沈克勤著《孙立人传》」,《中国书目季刊》,第三十一卷第四期(台北市:中国书目季刊社,民国八十七年三月十六日),页一一九。实际参战只有八百余人,引自刘放吾回忆,因上级空缺虚报的情形很普遍。见刘伟民,《刘放吾将军与缅甸仁安羌大捷》,页四〇。
55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史料汇编,页七三。周琇环、吴淑凤、萧李居编,《中华民国抗日战争 中国远征军》,页一二五。
56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69.
57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译,《缅甸攻略作战》,页五〇九。
58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译,《缅甸攻略作战》,页五一一。
59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70.
60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71.
61 曹英哲著,「河北学子从军行,滇西巅巅作战勇」,袁梅芳编,《中国远征军(2)——老战士访谈录 Ⅱ》(香港:红出版,二〇一七年六月),页一六三。作者曾经参加腾冲作战,一九四五年在一九八师特务连连长任内,春节全连放假时捉回四员逃兵,召集干部商量如何处置,大家异口同声要求严办,几位班长痛恨其中一位再逃的老兵油子,研讨后决定枪毙,当夜执行。得见那时连长要枪毙逃亡士兵,召集干部商量就可以决定。
62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译,《缅甸攻略作战》,页五一一。
63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抗日战史——滇缅路之作战》,页七〇。
64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译,《缅甸攻略作战》,页五一三。
65 刘伟民,《刘放吾将军与缅甸仁安羌大捷》,第三章『冲锋陷阵解救英军』,页二七。
66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p.70.
67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71.
68 史迪威著,林一鸿译,《史迪威日记 》,页八八。
69 William Slim, Defeat into Victory, p.74.
70 陆军教育训练暨准则发展委员会编审,《陆军作战要纲》(桃园:陆军总司令部,民国八十八年一月一日),页三——一二。
71 陆军总司令部颁《陆军联合兵种指挥释要》(桃园:陆军总司令部,民国八十年六月),页一——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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